2013年3月22日 星期五

有關畢業的想像


老實說,我一直以來都覺得那些教人搵工的工作坊是很無聊的,但即將畢業(有幸畢到業的話)的我竟然今天竟然也很屎忽痕地在學校Career Center參加了一個教寫個人履歷表及求職信的工作坊,聽了個半小時。正當我為找不出自己的奇怪行為而苦惱的時候,那位講者的其中一句話,給了我一點提示。

相信很多生活在香港的青年人對以下的話語結構都十分熟悉:讀「完」書,就要投身社會。在兩個小時的工作坊中,講者很突兀地(對於我來說)重覆了數次類似的話語:enter the society。這種強調「投身社會」的說法,其實預設了「學校」與「社會」乃兩個不同領域,或將它們視為兩個截然二分階段,這和我在社會學中所認識的有很大出入。學校/教育乃社會其中一種社會制度,如果學校是「非社會性」的話,我們應該是不會乖乖的在學校接受這麼多年的教育的。如果用講者今天所用的句式及其變化形(entering the society / enter the society / enter into the society)在Google搜尋一下,會發展出現的外國網站大都是關於釋囚重投社會,或者政治哲學中提及的「人從自然狀態進入社會」的。以我水皮的英文知識,外國人較常用enter into the workforce,或最簡單的find a job,而不會用enter the society。

好,離題了,先別捉人字虱。我不清楚這種「投身社會」的話語是否只有香港才這麼流行,但肯定的是,香港學生畢業之後,在商業性的就業市場找一份工作幾乎是唯一的出路。畢業與「投身社會」工作中間是一個堅固無比的等號。換個說法,只要你接受「投身社會」的話語,你就好像被呼召進入了經濟性的生產關係,即是「出黎做嘢搵錢」。例如你很少會將它聯想到參與環保工作、扶貧事工等「貢獻」社會的工作。

畢業與就業的關係,(根據個人觀察)背後反映了香港人對讀書/就業的幾種不同想像。第一,書是可以「讀完」的,而在學校所學到的知識可能和日後工作相關(但更多情況是和其他社會範疇及經濟生產毫不相干);第二,學校的「功用」不一定是為了教授學生將來需要的工作技能,最重要是提供一張證書作為「進入社會」的通行證;第三,既然學校是為社會準備「人才」,所以兩者必然是階段性的,而「進入社會」之後,在學時所擁有的價值、夢想等等,都因為要「成熟」起來而放棄,並接受「社會」的另一套價值。

這些對畢業與就業關係的想像是如何被建構出來,自然大有文章,在此不贅。我想說的是,我們如何理解畢業與就業這回事,其實總是受著某些意識形態影響的。我們在大部分香港年青人(及曾經年青的人)的人身上,看到了以下的模式:他們完成了校園生活,所以需要「出黎做嘢搵錢」,否則就是不思進取,或對社會沒貢獻;他們明知一張證書不代表你擁有多少知識或能力有多高,也把它「當成」是可以在社會生存的通行證及在社會有價值的證明;他們需要(被)成長,而在過程中他們需要放棄很多他們曾經認為重要的東西;他們或會視放棄理想為「痛苦」或「邪惡」的,但他們知道這個過程可以為他們換取一些東西,例如金錢、消費力,所以其實他們很「享受」放棄夢想、放棄一切價值,然後說句「喺香港係咁架啦」。

一種「資本主義式消費及物質生活」的意識形態,加上港式犬儒的態度,兩者二合為一,主宰著我們如何想像畢業後的人生路向。意識形態之所以是意識形態,是因為它從來都不易被發現,但即使它被揭示,很多時我們仍會犬儒地接受並「享受」被它主宰。老實說,今天已經沒有人會天真地相信讀完大學必然代表能找份好工,並很快可以擁有小資生活;也沒有人會否認活在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中就是等於剝削。可是,我們還不是乖乖的找份工——一份商業性、「有糧出」的工作,不管是高薪的還是低薪的(即所謂「做住先」)。這是因為資本主義最懂得製造慾望,令我們與想要的(物質)生活永遠有所落差,例如高處未算高的消費力、永遠達不到的豐裕生活——簡單來說就是不能被滿足的「缺乏」我們需要無時無刻填補這缺乏,用以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成熟的」、「在社會生存而且是自力更生的」。意識形態就在我們享受著不斷調校自己來符合資本主義社會所有個人化價值和「有用」的標準時,被我們犬儒地接受並延續下去。

唉,睡意太濃,思緒太亂,又工作坊又意識形態,似乎說得太遠,更加有點胡扯。話說回來,我想說的其實是,我屎忽痕去這工工作坊,似乎都是因為某種意識形態在我身上發功,以及我接受了它在我身上到處遊走,不然的話我應該不會因為搵工與否/搵甚麼工/可否搵一份不似工的工/搵不搵到工而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