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2日 星期五

去「藍營」親戚拜年 觀察他們如何理解魚蛋革命

(寫於二月九日晚,即年初一旺角騷亂之後,原本為facebook status,不算是完整文章,意外獲《立場新聞》轉載,標題為編輯所擬)

新年流流,一定要去「藍營」親戚拜年,因為一定可以聽到一大堆哽耳說話。作為一名社會觀察者(亦即花生友),哽耳的話比順耳的話來得珍貴,因為它們代表著一大堆未知。歸邊容易,各打五十大板也是易事,小弟始終覺得,要跳出二元對立,甚或爭取這班人的支持(或起碼放棄企硬建制一方),首先要理解和消化他們在「怒屌暴徒」視角以外,如何理解魚蛋革命。幾點簡單觀察如下(慎入,大部分均為老掉牙的東西):

1. 原來某位親戚好快已經將旺角騷亂,等同HKU衝擊校委事件,認定昨晚騷亂,必定是港大學生所為云云(最勁係佢話我阿哥當年離開港大決定好正確,因為政府及商界已經有黑名單)。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出這個association,但較為肯定的是,當衝突畫面佔據日常新聞(無論係互動新聞台、有線,定係現在),建制派便更容易玩這個logic of equivalence的把戲,「港大生 = 廢青 = 暴徒 =(勇武)本土派 = 香港公敵」。所以無論係邊件事,總之就係你班人搞搞震。

2. 睇得多互動新聞台會唔會令人中毒?會,不過我想話,睇其他台都唔guarantee你唔中毒。喺畫面主導的年代,新聞一定係「靚shot」行先,無論係無綫定有線(p.s. 尋日missnow隻頭條),皆用示威者圍交通警一段行先,perception is the reality,示威者係「暴徒」已經定調,貫穿成隻3分幾鐘故仔。退一萬步來說,每個人必定帶著自己既有的認知去理解一則新聞。如果你的姨媽姑姐本身是偏藍,加上「示威者 = 人民公敵」已定調,我唔認為畀佢地睇第二個台呢招係有用。面對主流媒體的representation,唯一可行的處理辦法,可能是re-representation,即將所有畫面、資料,用你的方法,向佢地重新decode一次。

3. 話說我阿媽曾經喺食環署規管下的女人街過擺檔,喺食環僵化制度下生活過一段日子,點都算係由上而下空間規劃的受害者之一。又話說原來我有位親戚,曾經同朋友喺金魚街經營過一間小鋪,最後不敵租金摺左。但你問佢地會唔會因此而好支持小販、好支持社區經濟、好討厭地產霸權、好憎食環?答案係唔會,即使他們都認定(半)自發經濟喺香港係無得做。原因係,環顧廣東、深圳,好多由政府主導的市集搞得有聲有色,用我老豆的話就係,政府話乜,即刻做到,經濟就好起來。結果又係回到大家熟悉的(偽)命題:民主是否阻住地球轉(即使香港無)?專權是否更有效率?我想說的是,升斗市民諗野其實好直觀,自身的遭遇不一定能讓他們看清所謂的「結構性問題」,反而是和周遭環境直接對比之下,他們往往選擇方便得來又熟悉的解決辦法----即是投向威權,所以梁振英點解咁「受歡迎」,係因為唔少沉默的大多數相信,只要唔搞事,自然有保障。你可以話呢啲諗法好港豬,不過,大佬,唔係個個有你班廢青咁postmaterialist,即使是在你角度看來,權力之手已經入侵日常生活空間,起來反抗好似好必然。你必須接受,民主運動爭取支持的對象,好多都係關心immediate needs的。民主運動的論述策略,不能只談既有制度的「壞」(過去十年聽得太多,聽到厭),而是要多談新制度「好」,而這種「好」,必須是tangible、而可以被一般市民感受到的「有得做」的感覺。簡單來說,要玩的是politics of hope,不是politics of hate

up多幾句:

1. follow up on (1):如果建制派的民粹技倆是如此成功,民間社會又有沒有可能learning from CY?即將建制派的民粹邏輯拆解再重組,變成「陳文敏事件 = 李國章事件 = 政府拒發小販牌……. = 真.反抗有理」。暫時來說,是far from success。例如好多人講過,主流泛民連在初一晚到旺角小販檔撐下場的觸覺都缺乏,好難期望佢地可以將一系列事件的共同性展述出來。

2. follow up on (2) and (3):我之所以強調要同身邊藍絲人「傾」,是因為我始終相信,要在極權(及中國)社會下開展民主運動,必先由重構社會關係做起。極權社會下人人都是atomized,因為身邊的人沒有一個可以信任,每一個人都可以potentially隨時可以做你一鑊。而香港人,也好像除了自己的(網上)小圈子外,甚麼事都聽不入耳。正如《十年》所說,「這十年來,我們學得最多的,是陰謀論,而我們失去最多的,是信任」。相反,香港近十年「增值」最多的,是恐懼及焦慮。黃絲怕共產黨殺到黎,怕港共治下香港unlivable;上年紀藍絲怕經濟不再(官方定義下的)繁榮,怕黃絲越搞越亂。但兩者共通的,是大家都怕失去一個「熟悉的香港」。而事實上,各人定義下所失去的香港,分別又不是那麼大:安居樂業、經濟ok、各人有各人的自由……,我所謂的「傾」,不是天真社工撚式打開心窗,而是要說明白,當大家身處共同的民間社會,你覺得唔順眼嗰班人,不是你的敵人,只係佢地搵番佢地個香港的手法,同你唔同,有人選擇抗爭、有人選擇相信權威。如果你不相信「鬥」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那重新建立信任(起碼不互相敵視),恐怕是其餘任何方案(包括我而家老細好鐘意講的community planning)的先決條件。

3. 上一段啲野好離地同和理非非,應該好多人好不屑, 講返一個較實在的問題:六七暴動以一宗工人示威為藥引,將多年來積累的民怨一次過爆發。但暴動不但沒有令本來同情左派的民眾反抗港英政府,反而令左派成為眾矢之的。借用Ian Scott對六七暴動的經典說法:「諷刺地,考慮到共產主義者原來的目標,暴動的後果卻是強化了現存制度的支持程度和認受性。要在文化大革命的共產主義與當時仍未改革的殖民地資本主義國家機器之間作出選擇,大部份人選擇了站在他們熟悉但可厭的一方。」將這段說話帶到當下,絕對不是要說明武力必然令群眾投向另一邊,而是你在批評港共政府如何殘暴不仁的同時,如何frame自己的目標,而令人覺得你的行動目標是justifiable,以及是可以帶給他們改變的希望。例如你認為自己的行動是撐小販,那你在行動時有嘗試involve小販在其中嗎?又或者,你如何能夠說明,武力行動以後,至少能成功爭取小販成為民主運動一分子?或者有人會說,搞得就預左有人抹黑,預左大眾唔接受,但一旦成功,就可以「救贖眾生」。我尊重這種想法,但我想說:1) 一個沒有群眾基礎的行動註定是unsustainable的;2) 如此top-down的運動思維,與梁共政府有何分別?

5. 承上。小弟年老,有啲失憶,前年佔中的頭幾日及中期,好似有人試過在金鐘擺BBQ及旺角開枱打邊爐及打麻雀而被人怒屌,話將運動嘉年華化云云。想問下,其實當時屌人嗰班人,是否今次撐小販的本土派?當年佔中開拓了一個異質空間,開展一大堆可能性、實驗新制度。如果當時有人邀請小販「進駐」佔領區,實驗空間自主、基層市民重奪城市權利的新模式,今天的抗爭會是甚麼樣的光景?當然這是馬後炮,但我想說,參與民主運動的同路人,不要一開始便否定某些自己認為唔work的抗爭模式,無論那是和理非非、快樂抗爭、還是勇武抗爭。因為民主運動本應是體現多元,即使你不同意其他人的手法,各有各做、各自承擔責任好了,不要永遠以否定和攻擊來抹殺一切可能性。所以我期望廣義地支持民主的人,有關魚蛋革命的討論,應朝向開拓「多元化」勇武抗爭模式的方向(有沒有非流血而勇武的模式?例如佔領食環總部火燒文件然後喺佢天台打邊爐食咖哩魚蛋),而非廉價的「譴責暴力」。

《立場新聞》連結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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