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10日 星期二

香港四代人續篇

由本地著名社會學家呂大樂所著的《香港四代人》,細緻地刻畫了香港四代人不同的精神面貌,同時也描繪了香港核心價值在過往數十年裏的轉變。依照作者劃分,香港第一代人是由大陸移居香港、飽經戰亂的老人家。他們安分守己,為下一代悉心打算,也同時忍受了下一代年青時的狂野,讓他們盡情享受其生活空間。第二代人享受了第一代人的照顧和「無限忍耐」,在香港經濟起飛的六、七十年代一展所長,令他們得到了社會的主導權,而他們的成功故事也成為他們努力讓第四代承繼者自己的想法的動力。第三代人在作者眼中是平庸的一代。他們在第二代人主宰的社會大環境中無法出頭,一於消費享樂至上,活在當下,但卻不成大器。第四代人生長於香港社會最富裕的年代,他們一方面享受著前所未有的物質生活,但卻成為第二代人「自我膨脹」下的犧牲品。作者認為,他們是被寵壞的一代,也是連反抗第二代人都不懂的的一代。

《香港四代人》這本書無疑為香港不同年代的人的文化面貌作了一個詳細的記錄。然而,本身為香港第二代的作者大致上都是依照自身經驗和自己所認識的人作為代表,不免會與一部人的生活體驗分離。我認為,要把這個香港四代人的故事說得更完滿、更充實,總要聽聽每一代人的自身說法,也要知道他們究竟如何看自己所屬一代以外其餘的幾代人。

我對第一代人認識不深,所以唯有從第二代人說起。如呂大樂所說,第二代人生長於充滿競爭、「香港夢」高漲的六、七十年代,他們的成功故事自然成為他們用來「合理化」今天一言一行最有力的武器,也令自己成為傲慢極權的表表者。出於(過份)愛護的心態下,他們總希望他們的子女像他們一樣,成為競爭中的勝利者,這可以理解。然而,他們似乎忘記社會是不停轉變的,不同世代的價值觀也各有不同。也許他們沒有意識到(就算意識到也不以為意),把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那套價值觀和想法套在第四代人身上,是一種「錯配」。他們在自由的環境下成長和取得成功,卻為第四代人製造最「有限度自由」的成長環境,因為他們早已把年青時代所相信的「自由」忘記得一乾二淨。如果要為這提供一個解釋,我認為一切只因第二代人「怕」:八十年代初他們怕回歸祖國會奪走他們在殖民地時代所得到的一切,到現在他們反而怕「太民主」、「太自由」,也怕他們的「成功方程式」以外的一切。經年月的打磨,他們知道現時的環境得來不易,所以反而怕轉變。他們認為夢想應該停留於「發夢」的層次,相信做人還是實際一點好。說到底,第二代人有幸生長於充滿機會的大環境下,令他們取得成功,到最後卻成為向大環境和現實低頭的可憐虫。

第三代人在呂大樂筆下是講求生活品味、相信活在當下、卻又遲遲不出頭的一群。相比起第二代人,第三代人所經歷的競爭和社會問題較少,可能因為這樣,他們對生活的態度和演繹也大大不同。對於第三代人,他們在年青時期親眼目睹中英談判、八九民運、數次股災,令他們發覺活在當下的重要性,也知道「民主、自由」可貴。到他們親身經歷負資產、金融風暴、「七.一遊行」和今天的金融海嘯,令他們知道生命不應如第二代人所說般只有競爭和金錢,也認為香港的環境和制度,是需要有點改變。對於生活,他們認為應該要好好享受,也許是錯有錯著,這種價值觀正慢慢將香港由功能城市演變為宜居城市。今天的香港不只有金融和經濟,環保和文化等逐漸成為大眾關注的議題。對於香港的未來,他們比第二代人更相信「自由、民主」是香港的核心價值,更懂得去發聲爭取。也許第三代人仍未出頭,但事實上他們正一步一步地令香港變得更好。雖然未竟全功,但精神可嘉。

我生於八六年,是個不折不扣的第四代人。呂大樂在書中所舉的大部分例子,如被強迫玩樂器、選擇課外活動時被「指指點點」、被灌輸「加入校隊對日後有幫助」的觀念、選科時「被建議」讀某些科目等等,我全都經歷過。對於呂大樂在書中所言「不要問他們喜歡什麼,因為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個大難題。他們知道別人喜歡他們喜歡什麼,也知道自己不喜歡什麼,卻不能輕易講出內心真正的最喜歡」絕對深感認同。也許和第二代人一樣,第四代人是向環境和現實低頭的一群。「二十多歲,還可以做甚麼?」是很多第四代人心底裏的問題,這確實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但事情卻不得不如此。第四代人曾經相信夢想、相信自己喜歡的,但在大環境的薰陶下他們知道夢想難以實現,到發覺應該行動為夢想爭取時才發現原來一切已經太遲。不過,可悲歸可悲,事實上,第四代人知道「人如果無夢想,同條鹹魚有咩分別」的道理,也知道應該為自己喜歡的去堅持。其實,不是他們不知自己所喜歡,而是他們不敢說出自己所喜歡的。對於「二十多歲,還可以做甚麼?」的問題,第四代人其實有很多連第二、三代人都不敢想的瘋狂答案;對於第二代人夾硬灌輸的想法,第四代人其實討厭照單全收。但與此同時,他們知道社會不會有太多空間去容納他們的答案、他們的聲音。當第四代人跟第二代人談理想、談心中所想時,大概只會發現第二代人意見接受,但態度依舊。其實第四代人講不出答案,並不代表他們心底裏沒有答案。物極必反,被抑壓的終究會化成反抗的動力,第四代人仍相信終有他們發聲的一天。呂大樂認為第四代人一開始就是輸家,未踢先輸,但我覺得這場球賽才剛剛開始,哪怕這是一場逆境波。

細看之下,第二代人和第四代人同樣是向社會大環境、大氣候低頭的現實主義者,但不同的是,第二代人即將從高位退下來,第四代人卻磨拳擦掌企圖有朝一日把現實改變。至於第三代人,他們看似兩袖清風、享樂至上,其實他們正(企圖)靜靜地把香港變得更好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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